雨夜癡寫相思
渡江雲•南昌夜起,客思悽然,賦寄內子嵐屏
雨聲停又續,
催花卻懶,
愛近客愁邊。
錦衾寬半冷,
夢繞春雲,
了不近香鈿。
離憂易老,
況離愁、
苦向人纏。
道漫怨、
江城多雨,
無雨幾曾眠。
燈前。
扉鈴屧響,
瑣碎聽來,
繞欄幹都遍。
人倦矣、
芳春易晚,
巢燕依然。
多情只是多離別,
覓相思、
海與雲連。
爐篆瘦,
怎生學得枯禪。
讀何振岱的詩,令我最為感動的是他與夫人鄭嵐屏之間愛的互動。在他的作品裏,他對妻子的愛是不加掩飾的。或真情告白,或對坐淺飲,或相偕陌上,或午夜相思。夫妻之間月下唱和,午間問飯,小議插花,品茶養生,點點滴滴寫盡了恩愛。古往今來,在文人墨客筆下男女之間的互通心意和相思傳遞雖比比皆是,但是象他這樣處處表白愛意的還真不多見,著實令人羨慕。
這闕詞就是詩人在傷春倦旅的雨夜,長夜難眠,寫給愛妻的離愁別緒!
何振岱與夫人鄭嵐屏
鄭嵐屏(鄭元昭)是林則徐曾孫女
“客思悽然”來自哪裏?來自那淒淒雨聲。雨下了多久?不知,只知道“雨聲停又續”。此一句,是時間上的無限延伸,即雨聲不知何時來,客思亦不知何時起,當頭一句,便已經是深陷在那濃濃的思念之中了。李清照的“昨夜風疏雨驟,濃睡不消殘酒”,同樣是寫風雨和濃愁,但那描述的風雨是過去式的,愁似乎也已隨風雨而去。而“雨聲停又續”卻是恰當其時,即未說起,亦沒有止,時間的無限延長說明了什麽?是那孤清之人的客愁之濃重。淒切聽雨,聽那雨懶去摧花,無辜勾起客愁。這就是起句“雨聲停又續,催花卻懶,愛近客愁邊”中的愁緒意表。這幾句裏,不寫人,只寫雨,寫雨聲。人在哪?在聽雨。聽見雨聲停,又聽雨聲起。這種寫法,你看不見聽雨的人,卻能感受到他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,徹夜細數雨滴的悲戚。
此寫法是一種情境的直接進入,不加交代,直接讓讀者掉進他的愁緒當中,被那種濃濃的愁緒包圍,成功地調起並抓住你的感覺,讓你對愁緒有了一種參與感,這種感覺到的愁緒是什麽?當然就是詩意。
“愛近客愁邊”還有一解,那就是當“近客”為芍藥。明代文人都卬在其所著《三餘贅筆•十友十二客》裏有雲:“張敏叔以十二花為十二客,各詩一章:牡丹賞客,梅清客,菊壽客……茉莉遠客,芍藥近客”。如當此解,那就是“芍藥花邊細雨垂淚”了。此句當有兩解吧。
接下來的表達從虛幻的愁,轉換到了生愁的人,寫人的狀態如何:“錦衾寬半冷,夢繞春雲,了不近香鈿”。說孤他不寫孤,寫“錦衾寬半冷”,“錦衾寬”何意?蓋因身邊少了一人,所以寢被寬了,人清冷了。雲發只繞在夢中,香鈿無處找尋。
“夢繞春雲”和“了不近香鈿”與“錦衾寬半冷”一樣,都在以狀寫情。錦衾寬了半邊,冷。春雲只繞在夢中,愁。身邊了無香鈿,憂。所有的情,都在那狀景之中,這就是詩詞中的景語即情語,狀景以寫情。
需要解釋一下的是,春雲:喻女子的美發。香鈿:是古時女子貼在鬢上的飾物。
接下來就是心中的感概和議論了,從雨停又起,到衾冷孤清,輾轉聽雨,想到的是什麽呢?是“離憂易老,況離愁、苦向人纏。道漫怨、江城多雨,無雨幾曾眠”。離憂人易老,何況離愁苦纏不去呢!客愁無邊,無雨本已是難眠,更何況是江城多雨時呢!以此解釋自己的鄉愁如何在雨夜又多了幾許。
前面寫了夜半聽雨,被冷心涼,客愁難眠。時間慢慢推進,到下闋便扣應到了題目中的“夜起”----在“燈前”坐起了。
“燈前。扉鈴屧響,瑣碎聽來,繞欄幹都遍”。情癡到何種程度?坐在燈前,癡癡中,雨聲聽不見了,聽見的,是妻子推門進來的腳步聲,即“扉鈴屧響”。“屧響”在古詩詞中是特指女人的腳步聲的。癡中生幻。幻覺中細細將那窗外的瑣碎聲聽來,依然都是你的聲音。待到從幻境中醒來,自然是一聲長嘆:“人倦矣”。這裏“芳春易晚,巢燕依然”是雙關語,一說春易失,燕猶在,寫狀態。一說青春雖去,思念和依戀如巢中之燕,寫情態。多情更難是別離,何處覓回我的相思呢,只能悵望那海天連接處。這就是“多情只是多離別,覓相思、海與雲連”。
夜起坐了多久?香爐中的香已經將燃完了----“爐篆瘦”。讓我如何承受得了如此這般的枯坐愁腸呢----“怎生學得枯禪”。
這闕詞最大的特點是狀物以情,所有景的描寫都是情的寫照,正所謂的“景語即情語”。比如“雨聲停又續”,非是在寫雨,而是在寫聽雨的人。“錦衾寬半冷”,不是寫衾被空,而是感嘆身邊少一人。而“爐篆瘦”更是在形容枯坐久矣!正是如此才會讓詩意湧現,也就是詩之所以為詩之所在。若沒了這種描寫,直截了當地說我想你呀,惦記你呀,便是無趣也無詩了。
文|申美英 编辑|陈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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